我的家乡在渭北高原的东塬上,那里黄土深厚,干旱少雨,对于世代在土里刨实的农民来说,水就是那里最金贵的东西。多少年来,它总是静静地坐落在村子的东北角,任时光的车轮匆匆从身旁流过,它似乎从不计较。
小时候,把我从梦乡里叫醒的总是父亲“哗哗”往水缸里倒水的声音。每日清晨总是从打满水缸开始,家里的水缸满了,一天的耕作才有了底气,一家人的生活就有了着落。井里打上了水的冬暖夏凉,甘甜可口,有时候实在口渴,就把头伸进水桶美美地喝上几口,全身的疲劳也会一扫而光。井里打来的水洗完脸以后还会用来喂猪,洗衣服是从不用井水的。
母亲是永远闲不住的人。她几乎承担了屋内外所有的家务,包括做饭、扫地、洗衣、喂猪、带孩子……在我的记忆里,她忙碌的身影一直在家中穿梭,只有在水井房汲水的时候能够得到片刻的停歇,水井房也成了母亲和村里的婶婶交流最多的地方。
村里一百多口人共用一口井,一个不大的人字形瓦房中间坐落着这口井,经过几代人的“照顾”,绳索已经深深嵌进了汲水的轱辘体内,摇轱辘的木柄被盘得油光锃亮,井沿上几块粗糙的大石块砌成地窖式圆口深井,井口呈葫芦状,前面下空桶,后边是汲满水的铁桶。空桶下去满桶上来,需要轱辘的转动才能运行,人往下拽时得以正常下落。井口围着青石,略高于周围的平地。有时候,被磨光的轱辘也会打滑,母亲就成了父亲汲水时的必要帮手,我们小孩子偎依在奶奶的怀里,听他们讲村里的水井底下住着龙王爷的故事,听到龙王会把没报姓名的小孩带走,我就从不到水井房去。现在想想不过是大人为了安全起见而吓唬小孩子所编的故事。不过谁家生了小孩,给龙王爷报户口已经成了习俗,从未更改过。
时光飞逝,七岁那年我上了小学。从此,我经常在母亲“吱吱”的汲水声中早起。如果说母亲和水井在清晨里同唱一首歌,那么这首歌至少为我唱了六年。
小学过后,我升入中学。正是从那时起,我才见识到村子以外更加精彩的世界,学校的自来水也开始闯入生活。记得第一次轻轻拧开水龙头时,我与同学为线形的自动流水雀跃了很久,村中的水井也渐渐被我遗忘。
不久之后,我来到更远的县城,也继续靠自来水维持生活。当时我们姐弟三人都在上学,生活拮据,家里仅靠种地和养几头猪来补贴家用。父亲默默地外出打工,有时候家里的收成不好,父亲的工钱不能及时给。家里一时拿不出三个人的学费,父亲只得外出向亲朋去借钱,那时的生活虽然很苦,但也充满乐趣与希望。
记得有一年冬季,我正坐在院子里看书,这时“吱吱”的响声又一次响起,抬头一看,仍旧是母亲在担水,她看起来十分疲倦,抬起的脚步似乎已经不能轻松迈过门槛,头发也似乎在流水的雾气里颤动。我默默地望着她,心中满是惭愧与心疼,我站起身恳求道,“妈,您歇会儿吧,我来担水!”
当担水的担子落在我的肩上,矮小的我几乎不能直立,一担水下来,肩膀已经红肿,我的心里很是震撼,在我生命的年年岁岁里,我何曾也像他们那样为家境而操劳过?在母亲面前,特别是她那担水的身影在我脑海浮现时,我只能无地自容。如果说父母是村里的那口井,我们就是被汲出的井水,应该用最满的水桶和最优的水质来回报她们。
后来,随着国家的城市化进程的加快,我的家乡也用上了自来水。从此再也不用人们不辞辛苦地去担水。尽管如此,父母有时候仍会抽空回老家看看,看看老家的院子,看看老家的水井。我想,在老一辈人的心里,老家和水井就是根,他们更是用行动让后辈懂得:要珍惜这伟大的时代,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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