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原支教情

        天空好像一块明净的玻璃，低低地压在人的头顶，不知道是这里的穹顶倾斜向了人世间，还是脚下的土地在把人送往天空——这里是西藏。

        他顶着乱蓬蓬的头发，蹲在土路边上，嘴唇像干涸的土地，泛起惨白的死皮，蜡黄的脸带着病态的红晕。手指轻弹，烧到底的烟卷划出一道弧线飞向犄角旮旯。他抬头看见飞鸟好像游弋在水里的鱼，在这纯粹的天色里往远方空游离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叹了口气：“哎，都想出去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说得不完全准确，离他不算遥远的地方，红黄衣物的僧侣们且行且叩首，满面虔诚进来这里;在他眼中好像低伏的怪兽一样饱经岁月剥蚀的大客车，一辆一辆进来这里，顶着鲜艳帽子的游客不计其数涌来这里。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好像铸起了钱钟书先生笔下的围城，外面的人想进来，里面的人想出去。他皱着眉，好一会才想起年轻时看过的这句话。看着眼前让无数外面人趋之若鹜的山水，他浊黄的眼睛泛起一丝波澜。

        良久，他掏出电话：“你家娃上学的事我想办法，不能让他一辈子窝在这里了。”他想到了那个脸蛋黄得发黑的干瘦男孩，可他的眼睛却亮得吓人，好像天上的星子掉进了他的眼睛里。

        橘黄硕大的太阳向起伏山顶隐去，他摸着半黑的天色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家里。虽然房子是粗糙石块堆砌出来的，但门前屋檐的鲜红装饰是他亲手设计装上的，为此还自得了许久。他打开灿黄的吊灯，摸向床底深处的木匣子。床底积了厚厚的一层灰，匣子上的灰层却很不均匀，远没有别处积灰这么多。显然，这个匣子不会隔太久就会被取出打开一次。

        轻微的“吱呀”一声，匣子被打开了，里面是零零散散的纸币，甚至还有不少泛黄的红色大钞。他拨开纸币，压在最底下的是一张照片，可以看出很陈旧了，却干净整洁，照片上是以前的他和另一个长者的合影，背靠一座高大的建筑，面前马路似乎常有行人路过。

        那里与这迥然不同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端详了一会，拿出自己支教多年的全部积蓄，锁上房门就往男孩家里赶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昏黄的灯光透着出窗户，变成模糊的黄点离他越来越远。他想起多年前，也是一个人，让他从另一个山沟里出来，却只来得及合一张影，甚至看不到他毕业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身影融在了漆黑夜色里，进到一个破败的院子里，他敲响了房门。

        门应声而开，探出的是一个男孩的脑袋：“我爸还没回家。”男孩在他开口前就补充道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摸了摸男孩脑袋，把一沓沓纸币塞进了他的怀里：“你不是常问我外面有什么吗，外面有高楼，有汽车，还有你家里的希望。外面到底是啥样，还得你自己出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们就一起肩并肩坐在院落里看着头顶的星空，也许在等男孩父亲回来，也许在等待破晓时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