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雨初歇,凉风轻拂,恰逢周日闲暇,母亲提议回娘家上山走走。山风掠过崖畔,将红玛瑙似的酸枣从枝头轻轻摇晃,仿佛在向我们招手。我驻足于外婆家后山的土路上,望着那片熟悉的酸枣丛,往昔的记忆倏然如潮水般漫上心头。
外婆家住在板桥镇胜利村,三孔窑洞依山而建,屋后便是连绵的群山。每到秋天,山上的酸枣就熟了,红彤彤的,像无数个小灯笼挂在枝头。那时的我,总是迫不及待地拉着外婆的手,要去摘酸枣。
“慢些走,山路陡。”外婆的声音至今仍在我耳边回响。她总是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,脚步却比我还要稳健。山间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,吹动外婆灰白的头发,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摘酸枣是门技术活。外婆教我先用棍子轻轻敲打枝条,成熟的酸枣就会落下来,未熟的则牢牢挂在枝头。“做人也是这样,”外婆一边捡着落地的酸枣一边说,“该放手就放手,强求不得。”我当时懵懂,只觉得外婆的话和山里的雾气一样,看得见却摸不着。
酸枣树多刺,稍不留神就会被扎到。外婆从怀里掏出一块蓝色粗布手帕,包住我的手:“小心点,刺儿扎人疼。”她自己却直接用手去摘,那些尖锐的刺仿佛对她格外温柔。我问外婆为什么不疼,她笑着说:“习惯了就不疼了。人这一辈子,总要学会忍受一些疼痛。”
崖畔的酸枣最甜。外婆说那是因为它们生长在险处,吸收的日月精华多。她总是指着那些长在悬崖边缘、几乎悬空的酸枣树说:“看,越是艰难处,结的果子越甜。”年幼的我只当是外婆哄我玩的把戏,如今想来,那分明是人生至理。
摘回来的酸枣,外婆会分成三份:一份洗净了直接吃,一份晒干了泡水喝,还有一份做成酸枣糕。我最爱看外婆做酸枣糕,她将酸枣去核捣烂,加入少许蜂蜜和面粉,揉成团上笼屉蒸熟后放在竹匾里晒。秋日的阳光温柔地拂过那些小小的糕团,空气中弥漫着酸甜的香气。
“酸枣虽小,却有大用。”外婆常这样说,“能生吃,能做药,还能当茶饮。人啊,也应该这样,无论处在什么位置,都要发挥自己的作用。”我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,一边偷吃还没晒干的酸枣糕,一边听外婆讲这些道理,只觉得嘴里的酸甜和外婆的话语一样,让人回味无穷。
如今,山还是那座山,崖畔的酸枣依然红艳如初,而外婆却离我远去。我独自站在外婆常带我来的地方,摘下一捧熟透的果实,像她当年那样仔细分成三份。山风掠过耳畔,却再没有那熟悉的叮咛;酸枣的滋味依旧酸甜交织,可总缺了记忆里那份独特的醇厚。年复一年,这些红宝石般的果子总在九月挂满枝头,而教会我辨认最甜果实的人,早已化作山间的清风。每当生活困顿时,外婆的声音就会在心底响起:“越是艰难处,结的果子越甜。”于是,我便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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